001飛來橫禍
一九七0年九月二十日星期日庚戍年八月二十
林木森说这是他一生中最刻骨铭心的日子。
月亮挣扎出云层;鹅黄的半圆,似雾如霜;秋天的月光变冷了。月光下,龙溪河水静静地向北流淌,微风吹拂,银波涟涟;港汊的芦苇,两岸的桑枝飕飕地摇曳,给寂静的夜增添子几分凉意
一阵机动船“啪”的声响,打破了夜的,冲散了龙溪河流淌的水流。机动船泊在龙溪河堤岸;上去了三个人。
这是一艘十二座的内河“快艇”,是公社的“宝贝”。铁壳船身漆得很亮,黑漆船头写着红色的“龙溪01”;舱内没有亮灯,两排舷凳上坐着三个人。舱的角落里,是一个“知青”。月光下,这张国字脸上布满了恍惚,紧锁的浓眉下,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疑惑,还有恐惧。
他叫林木森。半小时前,林木森还坐在金德江家里。同往日一样,钱北大队的几个“活跃”的“知青”徐武、金德江、朱丽雯、杨慧丽与他正在打扑克;手上忙出牌,嘴里更是天南地北地乱侃。
李忠良来了;他是钱北大队革命委员会副主任,负责大队的政、宣与文、教、卫,也是“知青”的直接领导。他进门便说
“木森,我猜你就在这里。快点,蔡支书让你去。”
“好。”林木森应付道,继续打牌。他时任钱北大队“治保会”副主任,听任李忠良的催,说,“打了这盘就去。”
杨慧丽笑着说“李主任,这么晚还工作,你们真辛苦”
“就是。”朱丽雯递上一杯茶,说,“不用这样急吧喝茶,李主任。”
“谢谢”李忠良接过朱丽雯递上的茶;他很珍惜这杯茶,可惜太烫,只好放在桌子上,连声催促说
“起来吧木森,蔡支书等着哩”
“好好。”林木森有些不高兴了;打出手中的牌,顺手将面前的“雄狮”香烟递过去,说,“好,李主任,抽支烟。”
“去吧,别打了。”李忠良没有接烟,却抓住了林木森的手。
正值全国开展“一打三反运动”运动;根据中央的关于打击反革命破坏活动的指示1970年1月31日、关于反对铺张浪费的通知2月5日和关于反对贪污盗窃、投机倒把的指示2月5日三个文件,开展轰轰烈烈的“一打三反运动”随着“运动”深入,全国开展了“清查阶级队伍”的“运动”;据“中统湖兴组长”交代在“固守大上海”时,“中统”曾在湖兴县,以“占据”大王岛湖匪头子沈英杰为首,组织了一支三百多人的“反共救国太湖别动队”。解放后,匪首沈英杰被“镇压”,但这支“地下组织”的成员均未捕获。按省革委会“清查办”的指示,沿太湖的各级“治保会”的“中心任务”就是“紧绷阶级斗争弦,寻找蛛丝马迹,在普查中发现疑点,从疑点里盘查线索,打一场深挖暗藏敌特的人民战争。”一个多月来,林木森与“治保会”成员,认真查阅由县公安局“旧档”影印件,把大队有“历史污点”的人翻来覆去折腾了好几遍,蛛丝马迹有上百件,可是谁说不清能够作证的子丑寅卯,只好“待查”了。
李忠良茶不喝,烟不抽,准是有了“重要线索”。林木森把手中的牌交给朱丽雯,恋恋不舍地出了门。
“什么事呀”林木森问,“都十点多了。”
钱北街上很安静。钱北曾是太湖南岸的商埠;钱北港两岸居民群落临水而筑,隔河相对,有石桥相连。过钱北港桥,商铺相连的南、中、北三街,由一条丈二麻石街沿着钱北港足有一公里长。抗战期间,钱北曾是“国民湖兴县府”的“流亡驻地”;“沦陷”不到半年,被大王岛上湖匪沈英杰率人夺回。日、伪曾三次“清剿”,战火把商埠的繁华摧毁了十之六七。解放初期,因钱北临近南太湖,湖上和偏僻小村庄聚集了大批日伪、国名党残部和湖匪余孽;于是乡镇政权便以八里地外的龙溪镇为驻地,钱北镇便有名无实了。成立人民公社“乡、社并一”,钱北为大队;“公私合营”后,钱北撤镇,只是一条“钱北街”了。经一九六四年的“安置城市闲置居民”和“知青上山下乡运动”,“钱北街道”划归钱北大队“代管”了。农村习俗,早睡早起;近年没有娱乐,茶馆里连“说书人”都没了。一天劳作了十多个小时,晚上聊天还要点灯,不如睡觉。
钱北大队部在中街上。两边临街板门难得见有灯光,夜里的麻石街更显得狭窄幽深。
林木森又问“李主任,这么晚找我,到底什么事啊”
“有点事,啊,有点事,快去吧”
李忠良支吾道,他的语气流露出种紧张的气氛。林木森感到有一种不祥的征兆,不由放慢了脚步。林木森猛想起前几天,他同钱北大队“治保会”主任王大明去陆阿秋家去玩,阿秋的阿爸陆阿福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当时,林木森心里毛毛地。晚上,阿秋送他们出门,吞吞吐吐地说“我阿爸说木森脸上有道灰,这两天会遭劫。”陆阿福是钱北大队的“阴阳先生”,此话“信则有,不信则无”。林木森只一笑,心里总有一个疙瘩。一晃五天,什么事也没有,他放心了。此时,李忠良的神色过于严肃,甚至有些紧张;林木森问
“李主任,到底有什么事啊”
“你去了就知道了。”
李忠恋着,一把攥住林木森的手腕,又催促说
“快去吧,蔡书记在大队部等着哩”
李忠良的劲很大,攥得林木森的手腕有点生疼;他很恼火又很无奈。平日里他俩之间就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隔阂。林木森是六九年二月由湖南湘潭“投亲靠友”到浙江省湖兴县龙溪公社钱北大队第二生产队“插队落户”。深得大队党支部书记、革委会主任蔡阿毛的尝识;同年八月进了大队“治保会”;今年二月被任命为“治保会”副主任,早有风声,公社要调他去。真可谓是年青有为,踌躇满志。大凡春风得意的人会性情高傲。李忠良在“文革”前就是钱北大队团支部书记,是龙溪公社着力培养的年轻干部,早晚是要做大队党支部书记的。两个自命不凡的人“狭路相逢”,难免因工作有不同见解,虽说诸多的事是李忠良“败北”,但林木森的锋芒太利,得理不饶人。于是,李忠良便极力“培养”“大队治保会”里另一个“知青”,第七生产队的田树勋。两人的关系便更加疏远了;只因李忠良是沈梅英的表姨夫,林木森正与沈梅英“谈朋友”,逢事不得不让他三分。
拉着林木森紧走了几步,见到大队部门楣上的路灯,李忠良舒了一口气,松开了手。
跨进大队部的石库门,立刻围上来几个人,把林木森逼到了庭院的一角。他们统一身着军装,扎武装带,虽没领章帽徽,浑身仍显露出军人的气质。他们是“公社治保会治安大队”的队员;都是从各大队挑选的“复员军人”。在他们的警觉的目光下,林木森只有服从。他透过“人墙”,翘足急盼蔡阿毛的出现。
李忠良推进大队办公室,有人问
“在哪里抓找到的没惊动我大姨吧”
“没有。王主任,按您的指示,我只说大队有事找他。”
“让他进来。”
问话的人声音耳熟。果然,林木森被带进门,一眼就看见蔡阿毛、沈金生、王大明还有田树勛等六、七个人围着一个长着“马脸”的人,正是龙溪公社革命委员会主任王宏铭。从某种关系上,他与林木森是“亲戚”;林木森来钱北“投亲靠友”的舅妈是王宏铭的姨妈,他能从湖南来到龙溪公社“落户”还是王宏铭办理的。上个月,林木森去公社开“阶级队伍大清查会”时,王宏铭还暗示他,“要在清查运动中立新功公社治保会里的人员素质参差不齐,冲冲杀杀还行;现在要耍文,很需要批有文化的人。”
王宏铭挥挥手,让围着林木森的治安队员站开一些;他抬头望了林木森一眼,好象是头一次见面,淡漠地说
“坐吧。说,姓名,性别,年龄。”
“王”猛然间,林木森悟到,王宏铭在履行审讯程序;身体不由颤抖起来,“林木森;男;二十岁;龙溪公社钱北大队第二生产队”
“好了。”王宏铭抬手制止了林木森的回答,他已“验明正身”,转脸对蔡阿毛说“就这样,蔡支书,我们带他走了。”
一直低着头的蔡阿毛“嗯”了一声,又说“王主任,还是由大队派人看守吧。”
“没有必要。”王宏铭起身,略忖,说,“这件事是沈书记亲自抓的。要不,向他请示一下”
蔡阿毛叹了一口气,默默地目送林木森被“押”出大队部。
林木森被四个治安大队队员严严实实地围着,带到了街上。由李忠良领路,夜深人静,他还是小心翼翼地,避街穿巷,绕到钱北供销社收购站的码头,上了一艘“机动快艇”机动船。林木森被“安排”在客舱的角落里,人刚坐稳,船便启动,驶出二里地,泊在龙溪河堤岸;上去了三个人。
002今非昔比
“机动快艇”没熄火,一直在“啪”地响
轮机手阿水钻进客舱,掏出包“新安江”烟。阿水双手递给王宏铭一支,抛给另一人一支,第三支烟他迟疑了一下,放在自己的嘴巴上,退了出去。
“机动快艇”是公社的“宝贝”,是龙溪的骄傲,全县只有二三个公社有。因为“机动快艇”,阿水也成了龙溪的“知名人土”。公社的办、站、厂、场及各大队,因公因私、公私兼顾,申请用上“机动快艇”是件光彩的事。许多人宁愿小心地扎在船头上颠簸,也不肯坐在客舱里;“机动快艇”路过村埠码头,船头的人会高声说笑,引得岸上众多羨慕的目光。自然,阿水也成了他们炫耀的对象,一声“他是公社机动快艇轮机手阿水。”说者神气十足,闻者敬慕三分;于是,好烟好茶好酒好菜款待。阿水认识林木森,见过二三面,印象却很深。林木森是除了公社领导外,上船就安安静静坐在舱里的几个人。林木森貌视“机动快艇”,阿水却很欣赏林木森。
阿水回到后梢,很懊悔。俗话说,“宁漏一村,不漏一人”,三个人敬烟敬了两个,这摆明了是在羞辱林木森。为什么要这样平日里我说话不是挺硬扎的吗唉这年头讲“阶级立场”,“亲不亲,阶级情;友不友,路线分。”人与人之间越来越冷漠了
舱内飘荡起烟草味;-直耷拉着脑袋的林木森不由伸展起腰来,他贪婪地吸气,竭力想从空气中“捕获”飘渺的香烟烟气。林木森口袋里有半包香烟,却不敢去拿;一是怕举动莽撞而遭反感,烟被没收,二来感到还没有到关键时刻。王宏铭虽然微眯着眼,他察觉到了林木森的异常;望着手中的香烟,蹙蹙眉,似乎想说什么,还是没开口,却将手中的香烟抛出舱去。
大半支香烟闪烁着一点红焰,在空中划了一个弧,落入龙溪河中。林木森的心随同香烟,一阵激动,堕入水中。
林木森对阿水的行为并不在乎,船上的治安队员林木森都熟悉。每逢节日,或开展某项“运动”前,公社都会举行声势浩大的“批斗大会”,要集中各大队一些“现行”、“老牌”戴帽人员作“活靶子”。他和治安大队队员们在一起开过会,讨论过“批斗大会”的程序,同桌吃过饭。上岸去的三个人,领头的是治安大队的副大队长,叫赵小龙。
赵小龙是名“神枪手”,曾一度成为湖兴城乡津津乐道的传奇人物。
一九六七年,城里闹“文攻武卫”,就差没开坦克、动榴弹炮了。“支左部队”手拿毛主席语录,列队站住“两派”中间,骂不还嘴,打不还手,一个性地背诵“毛主席语录”,唱毛主席语录歌〓兴城里多宽,拦了东街西街上闹,劝了北街南街里吵。“两派”的“定性”很难,各有各一条线,今天刚把一派树起来,没过三天,“打倒的一派”捧着“某某首长的指示”又“杀”回来了。“两派”堵住地区行署、县市大院,声讨、静坐,逼着“支左部队”表态。“造反派”的组织比雨后春笋还发展得快,都叫嚷着要“夺权”。可声势不旺,于是,有人想到了贫下中农“同盟军”,“以农村包围城市”,纷纷到各公社去“串联”。这一下反提醒了“支左部队”的领导人马天民,这位团长也到几个公社去“检查工作”。听汇报说,龙溪公社的“造反派”陆宝林原是公社“人武部”的干事,他率领的“铁血军造反兵团”是清一色的“复员军人”。是革命军人就应忠于党,忠于毛主席;于是马天民“让他们进城,学习一下”。
陆宝林率队进城,“支左部队”不与他们发生任何关系,一切“给养”全是解放军“东风农场”提供的。马天民对陆宝林就只一句话,“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要文斗,不要武斗。可现在两派都有些过火了”陆宝林对马天民也是一句话,“火头上的人都发戆,干脆以武制武,敲打一下。”
首战便是“敲打”城里嚇赫有名的“六号门”,这是航运系统的“造反派”组织。“文攻武卫指挥部”里大多是码头上“掮包工”,平日二百多斤手一拎,上肩;脚一蹬,踏着晃悠悠跳板如履平地。三四百人,二百多条枪把“对手”围得水泄不通。直喊要发动“革命的围剿”陆宝林不负众望,领着“铁血军造反兵团”往“两派”中间一站。“两派”的高音喇叭喧天撼地,陆宝林手握“铁喇叭”,扯着嗓门象蚊子哼。
陆宝林说“他姆妈的小龙,让他们把嘴闭上。”
赵小龙端起枪,“叭、叭”两声;高音喇叭“哑”了,喇叭好好的,原来是高音喇叭的线被打断了。陆宝林嚷道“还有不服的吗谁不服,伸只爪子出来,老子只打他姆妈的小指头。”
双方没人应,陆宝林又喊“撤不撤不撤,好,老子让你们摸黑”
赵小龙又是二枪,“两派驻地”的电线断了;四根电线,只打断端头的一根。五分钟后,“六号门”主动联系了“支左部队”。从此,城里的“造反派”把赵小龙恨得牙齿咬得作蚕豆响,可脑袋只有一个,忍了。
陆宝林他们在城里“风光一时”,城里“造反派”要实行“革命大联合”,便让他们“回原单位干革命”。马天民的“以武制武”违反“支左纪律”,湖兴在全省首先制止了“武斗”,功过两扺。马天民以“军代表”身份出任县革委会主任后,“上面”让他脱了军装。
留在舱里的叫王建华,原是太湖大队“治保会”的;两个大队同属“钱北片”,他们开会在一起,还同桌吃过五六次饭。说穿了他俩还有一段不打不相识的奇缘。春上,“太湖联防”时,他俩还同赵小龙一起钻芦荡。赵小龙还从陆宝林那里弄来四梭子弹,让林木森过足了“枪瘾”。然,今天有王宏铭带队,准也没个好脸色,象从来也不认识。林木森顿悟,今非昔比,往日的“战友”已经变成了“监管”;一个人的身份会在瞬间起翻天覆地的变化。蔡支书提出由大队派人“看守”,是怕他遭到陆宝林的欺辱。
“公社治保会”主任陆宝林,原是公社“人武部”干事,是龙溪响当当的“造反派”。为了捍卫红色革命政权,他一心投入“阶级斗争”之中;当他协助王宏铭“夺权”,“革命成功”后,才发现家中娘子己舍家而去。离婚后,他“阶级立场”更坚定,抓“治保”工作严肃认真,警觉性高,铁棉私。他多次公开说,“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个阶级的暴力行动。治保会就是公社革委会的枪杆子是革命的专政部门,是革命的铁拳头为保卫红色革命政权,以革命的暴力打击阶级敌人;即使有些过头,也是阶级斗争的需要。”
“一打三反运动”是一场激烈的阶级斗争,是打击帝、修、反“别动队”的斗争,是打击苏修侵略阴谋的斗争,实际上也是一项重要的战备工作。运动要求“大张旗鼓地、广泛深入地做好宣传、动员v召广大群众,对反革命分子检举、揭发、清查、批判,从而把隐藏的敌人挖出来。对于那些气焰嚣张,罪恶累累、民愤极大、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反革命分子,要坚决杀掉。”在农村,“贪污盗窃、铺张浪费”的行动,不是很严重,关键在“清理阶级队伍和反投机倒把”上。为了配合“革命运动”,公社“刮”了几场“红色风暴”,各大队按“分配名额”,超额地把一些“特嫌”、“搞投机倒把的坏份子”分批送到公社“治保会”审查。
在“治保会”捆、吊、抽、打是“正常程序”。送公社“审查”的人,都“关”在烘茧房的烘茧柜里;烘茧柜一面是门,三面青砖勾缝,柜内-米五见方,高不到三米,关上寸半厚的对扇门,密不透风。关在里面,全凭柜顶二寸粗的透气口通气,既使三九严寒天,你也得汗流浃背。“公社治保会”有几个“审讯高才”;其中,由万丰大队选派的小名叫“狗子”的,有一招叫“天地合一”;将受审人双手大拇指捆绑吊在空中,拉至双脚踱起高,不理不睬,待你四肢痛苦不堪,再问什么,不怕你不求饶,不忪口。钱北四队的陆阿福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阴阳先生”,据揭发,他曾被“湖匪”沈英杰任命过“军师”,多次邀请去“匪巢”大王島;送公社“审查”了五天。回大队报到时,他的小腿还禁不住的颤抖。按辈分排,陆阿福还是陆宝林没出“五服”的本家叔叔。对待有姿色的妇女,更损更下流;单是一个“例行检查”,从胸口到裆里摸个遍,让你羞辱难言。兆丰大队的王美菱,曾是“龙溪五朵金花的红菱娘子”年青守寡;大队革委会王主任对她关怀备至,她却不知好歹,竟和村里的“坏份子”阿昌“鬼混”。在一次“红色风暴”,将他俩捉奸在床;押送公社被“审查”了三天,王美菱不得不托人带信,“求大队王主任来保她,答应王主任回村后老实生活,努力工作”。钱北大队三队的银珠招了个东阳的“上门女婿”,经查实是个“潜逃”的“地主崽”;在“红五月革命风暴”的“严打”中被抓去公社;银珠去“公社治保会”送衣服,回来后,提起陆宝林和“狗子”等她牙齿咬的咯咯响,一口一个天杀的,眼泪禁不住的滚落出来
“公社治保会”因而“臭名昭着”;二天前,公社“通报”“狗子”等三人因“在审讯中急于求成,工作方法简单粗暴,不适应政审工作。回大队重新安排工作”。
二十来分钟后,上岸的人回来了,赵小龙提着个装得鼓鼓囊囊的军用书包,瞧见翻盖上绣的“为人民服务”红绒字样,林木森一眼认出书包是他的。他立刻明白,自己在舅舅家的“住宅”被查抄了。
“机动快艇”开动了。“啪”的声响,惊醒岸边芦丛桑树林中的小鸟,扑打着翅膀,在夜空里盘旋风袭来,林木森打了个寒噤,可又感到背脊上泌出串串的汗珠
003龍溪繭站
林木森躺在木板。屋内暗淡,响着另一个男人的沉闷鼾声。
林木森感到浑身酸痛难耐,好想翻动身体,活动一下僵硬的躯体。但他不敢造次,连移动四肢都小心翼翼地,生怕惊扰同房内的鼾声。他只有借助飘荡不定的遐思,漫无边际地游荡,苦熬着时间。
“机动快艇”直接停在龙溪茧站码头,王宏铭一声不吭,径自上岸,头也不回地走了。林木森被押着从河边的巷道进了茧站;过了两道院门,来到一个二层楼的小院。带进这间宿舍后,赵小龙他们谁也没理睬林木森,也走了。
进门时,林木森瞥见房门上用红漆写着“105”;屋里放有三张床,一张桌子,二把椅子;都铺有被褥,寒冷之苦已免除了;屋内隔有卫生间,熬屎憋的难堪也解除了。如此优待,想到在船上的种种猜测,使林木森汗颜。
事实仍不容林木森安心;或许,是因为他与王宏铭的关系而网开-面。春上,为配合“一打三反运动”,落实“提高警惕,准备打战”的战略部署;严防美帝、苏修“亡我之心”不死,妄图以空降袭击来颠覆社会主义人民政权;痛击盘踞在台湾岛上的*介石派遣特务“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革命成果”。太湖沿岸的驻军与“武装民兵”进行“太湖联防战备演习”;钱北大队范围内的六十八个“管制对象”被集中在大队会议室,整整十五个小时,连水都没给一口。事后,蔡阿毛把负责关押的沈金生责怪了一番;沈金生是大队“贫代会”主任,正为没当选上党支部副书记恼怒;蔡阿毛话没说完,沈金生反诘道“全龙溪都这样。你去公社治安大队看看,就不会大惊小怪了。”
惊恐略定,林木森寻思是否向看守他的“治安大队”队员打听一下被抓的原由。“看守”叫大牛,形如其名,中等身材,圆脸大眼,周身都是鼓鼓囊囊的肌肉;入秋夜凉,他仍只穿一件单军衣,还敞着怀。
大牛紧锁眉结,警觉地注视着林木森。在他进门时,大牛极力挺直腰板,仿佛要把高过他半个头的林木森比下去。林木森惶惶回避,侧转身去,大牛的内心感受到了一种强悍的力量;得意之中仍有一些无聊。这是一个莽汉,林木森不敢去招惹他。
王建华敲门进来,把书包递给林木森,说
“你的衣服,洗漱用品,还有茶杯。”
“谢谢”林木森叫住王建华,“等等,能见公社领导吗”
王建华略怔,像是没听见,毫无表情地开门走了。
林木森感到无助,失望。
大牛开口问“喂,你想见谁”
“王、王主任”
“好吧”大牛出门前,严厉地交代他“老实呆着,不许逃跑”
十几分钟后,大牛返回;嘴角上还贴有油腻,看来是刚吃了“宵夜”。
大牛掏出一本毛主席语录,挺直腰板,用眼睛示意林木森站起来后,严肃地宣布
“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林木森,王主任指示说,自己认真检查,清醒反省。还有,还有,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显然,最后一句是他自已加的。说完,大牛也顾不上必恭必敬在等下文的林木森,把靠近房门的的棉被展开,说
“睡觉喂,老实点。还有,你开灯睡觉习惯吗开灯睡觉多浪费。关灯,你,现在睡觉”
灯一关,林木森还没从惊恐中回过神,屋里便响起大牛沉闷的鼾声。
寂静的夜,听得见龙溪河水的拍打声。偶尔一阵河风到进来,在楼前庭院里回旋,撩起树叶沙沙作响。
林木森感到周身生冷,刚才的奚落使他的自尊遭到重创;鼾声象无形的鞭子,哼着嘲讽的曲调,抽打着他颤栗的心。林木森愤愤地掏出香烟,点燃。一番动作后,他又慌忙注意同屋人的动静,那鼾声还是一样沉闷。他舒了一口气,放心了。
为什么抓我行动周密,如临大敌;严控监管,又不理不睬
这里是龙溪茧站,与公社驻地龙溪镇隔条龙溪河。龙溪茧站规模中等,建筑却是龙溪公社的“上乘”。茧站建在龙溪河畔,坐北朝南,沿河筑有条石码头。拾阶而上,收茧房一字排开,九开间、十二米进深的大通间,宽敞明亮;东端隔了两间,作财务和值班室。收茧房有二层,二楼是茧库和办公室面东面连通烘茧房,十一开间;与收茧房7字形相通,7字中间分隔成三个庭院,分别是食堂;管理人员宿舍;员工宿舍、煤库、杂物间。
龙溪茧站只收春茧,一年只忙一个多月;由于“公社治保会”的工作地、原“人武部”地方偏小,每逢“运动”,“公社治保会治安大队”就得借用这里;干脆就把茧站“代管”了。在公社召集大型会议时,茧站也作临时宿舍。林木森在这住过,初春三月,参加公社的“干部会议”。“钱北片”的五个大队除了主要领导男的挤在收茧房,女的住二楼的茧库。没有床,在水泥地面铺上半尺厚的稻草,垫上芦蓆;两个人合一铺,将带来的被窝一作垫一作盖,几十个人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地。每天上午听各个方面的工作报告,下午和晚上讨论;下午的讨论还正规,有板有眼谈上一些革命性的认识,新的一年规划,晚上则以“荤腥逸事”为中心,眼前的、过去的、真实的、杜撰的,说得绘声绘色,吊足了胃口,吃足了“豆腐”;妇女们羞红了脸,男人们笑痛了肚子。浓浓的脚臭渐渐被香烟、“潮烟”熏淡了,煤库边的厕所使后院饱含屎的气味后,会议结束了。
林木森这次住的是管理人员宿舍。为了使管理人员有个闹中取静之地,这栋二层小楼与外界联通只有三张庭院墙门。
林木森又想起陆阿秋说的“我阿爸说木森脸上有道灰,这两天会遭劫。”心里不由一阵寒噤。林木森虽然不信迷信,但信“命”。“人之所欲,适與天相值實難。”人生众多事,冥冥之中总有些出乎意外的结局。人们常常说“鬼神可敬不可谄,举头三尺有神明”便是。
陆阿福是钱北大队的“阴阳先生”,据说他“知五形八卦,能请箕仙,能占卜,禳祸消灾,识阴阳,通鬼神,驱邪扶正。”即使“文革”期间,连附近大队的几乎所有生产队都偷偷跑到他家,用白纸包上三元三角钱,请得陆阿福的几张马头娘的“神灵护符”,恭恭敬敬地藏在蚕房毛主席像的后面。
林木森初见陆阿福,很不以为然。陆阿福高高大大,白白胖胖,一对细长的眼睛象两条縫,厚实的下巴上连一根胡須都没有;丝毫没有神清骨秀,高深莫测的感觉。大队“治保会”主任王大明和陆阿福一个生产队,同陆阿秋是光耍伴,提及陆阿福总是满脸崇拜。有次,王大明说“阿福伯一身富态,就象是尊弥勒佛。”林木森哈哈一笑,说“弥勒佛顶多是个八仙里的汉钟离。”后来这话传到陆阿福的耳中,陆阿福倒挺是高兴,晃荡着肥脑袋,说“知我者,林木森也。”当陆阿秋学说阿爸的神态时,大家大笑了一阵。舅舅得知后,很不高兴,认为林木森太狂。林木森却不以为然,“一打三反”清查“太湖别动队”涉及到了陆阿福,被“公社治保会”列为重点。大队的人都不愿送陆阿福去“公社治保会”,林木森领了差。在路上,林木森问了一句至今最后悔的话
“陆阿福,兜你能掐会算,你是否测算出了今天的凶吉祸福”
陆阿福淡淡一笑,说“福輕乎羽,莫之知載;禍重乎地,莫之知避。小哥,这便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现在林木森后悔了,应该坚持让陆阿福“禳祸消灾”;当时王大明挺紧张,想转身去求陆阿福。陆阿秋说“我同阿爸说了。阿爸说劫已成,破不了。”林木森故作出一付大义凛然模样,让他们不必在意。林木森虽然抱以“信则有,不信则无”,心里总有一个疙瘩。他记得好象听说过,人的体外都有一个“光环”,这是人体的自身的能量所形成,只是光线很淡,除非通过光谱仪器才能看见。据说,佛门高僧至所以称“佛光普照”,是成佛高僧的自身能量达到了一个“境界”,在宁静的经堂,香烟潦绕时,“光环”会隐隐出现,众人见了,鼎服参拜。人体的“光环”是受自身能量强弱影响的,若有病,人体的“光环”会相应而起变化。陆阿福之类“高人”又是如何能看到他人的“光环”,还能察觉到颜色变化而推断出凶吉祸福来,这就令人惊异与不明白了。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既然陆阿福能预兆“劫难”,就更说明命有劫数了
“认真检查,清醒反省”,检查首先要深挖思想问题,要从根子上查找。林木森的根源,也就是不知所云的“家庭问题”。
这么一反省,把林木森刚刚建立的意志给摧毁了
004上山下鄉
林木森出生于一个中央大企业的领导家庭。
父亲林仲仁是湖兴城人,家居小西街,祖父是丝样技师,替丝绸厂刻制印染丝绸花绘图案〓兴是个商业城,市民男儿十六岁前都要学习“作生意”,学作生意是学作人。林仲仁国小毕业就去丝绸行学徒。经亲朋介绍引见,由铺面担保,行三跪九叩大礼,从替师傅“倒夜壶”学起,先做店内杂务。工作辛苦,没有工资;每月给点理发、洗澡钿,一年冬夏两身衣服钱,过年有一个光洋“压岁红包”。待能上柜作买卖,“抗战”爆发,不到二个月,丝绸行倒闭。日寇轟炸了湖兴小西街,祖父被炸死。林仲仁不得不为生计四处谋生。
湖兴位于太湖南岸,地处江浙皖三省交界,是一座具有二千多年历史的江南古城。楚考烈王十五年公元前248年,春申君黄歇徙封于此,在此筑城,始置菰城县,以泽多菰草故名。隋仁寿二年公元602年,置州治,以滨太湖而名湖兴,湖兴之名从此始〓兴山水环绕,物产丰盛,丝绸为大宗,稻、藕、鱼、菱次之〓兴虽非通商之埠,“耕桑之富,甲于浙右”,成为当时国内最大的蚕丝商埠,造就出了全国最大的丝商巨富群体。而市面极盛,人烟稠密。
巨大的财富必然会造灸化,影响社会,结缘政治〓兴是清末“革命党人”活跃的地区之-。“辛亥革命”时,湖兴涌现了陈英士、被中山先生称为“奇人”的张静江等众多的辛亥革命的功臣、同盟会主要骨干及革命志士;革命成功,名门望族里自然有了国民政府的达官贵人。旧中国的“四大家族”之一陈氏兄弟便是湖兴人士。“七七事变”后不久,日本侵略军在攻占上后,便分兵进攻南京、杭州,在这中间又向湖兴进发。政界官僚纷纷“固守大西南”,举家迁往“陪都”重庆。人可走,家业搬不动。于是请人看家护院。经姨陈子龙介绍,林伯仁到城南朱府作了“护院”。1937年11月24日,日寇轟炸了小西街,湖兴城沦陷后,日本人烧杀掠夺,欺行霸市,挠得人心惶恐,终日不安。却对国民政府的官僚家产,秋毫无犯。
次年,日本人找到朱府管家,说,“皇军欢迎朱先生回南京。为更好地保护朱先生的家产,决定由城南警察局负责朱府的安全。现拟定二个方案,一是由城南警察局派人直接进驻,二是由朱府护院组建成派出所,编入城南警察局。”朱府管家找护院商量,护院已得到“指示”,同意第二方案。林仲仁等人便穿上了“黑皮”,却积极会同湖兴的社会团体,支持“湖兴流亡政府”和由“中共浙西特委”领导的湖兴县抗日自卫大队,作了许多“抗日救亡”的工作。一九四五年“抗战胜利”,“新四军”奉令北上;林伯仁因妻儿拖累,继续留在了朱府。朱先生返回南京后,为洗脱“朱府护院变节的汉奸嫌疑”;他让朱府管家真真假假地编凑了一套“抗日功绩”,把“朱府列为中统的地下交通站;护院们成了交通站的别动队”,受到了“南京”的嘉奖。并以“抗日英雄”授予了护院们尉官军衔。朱先生本想请林仲仁接任朱府管家;林仲仁谢辞,只请他介绍一份工作。
一九四六年,经朱先生介绍林仲仁以“抗战退役军官”身份,到武昌机械工厂作庶事;一九四八年参加了的“外围组织”。一九四九年“迎接解放,参加护厂”,表现突出。一九五一年,在党的培养下,他担任了工厂人事科长。一九五八年调湖南湘潭筹建新厂,担任工厂人事副厂长。
林仲仁是“四清”运动被揭发有“重大历史问题”而被“审查”的。据朱府管家交代;“朱府是中统的地下交通站;林仲仁等人是交通站别动队员。”尤为重要的是他揭发,林仲仁“工作成绩显卓,还受到了嘉奖。是中统派遣到武昌机械工厂的上尉特工”。他还拿出了当年“中统”的“嘉奖令”。铁证如山能“挖”出一个正处级的“历史反革命分子”,意义非常重大,不但可以完成“打击百分之三的阶级政人”的“阶级斗争任务指标”,还将做为“活靶子”,对开展“四清”运动起一个推动作用。于是,先定案,再“审查”;不到十天,林仲仁被彻底打倒。待运动后期,“工作组”也发现揭发材料与调查材料出入较大,朱府的其他护院写来了证明材料,他们有的现仍担任地、县的领导干部;连朱府管家也“翻供”了,于是,决定重新调查。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红卫兵”是一代被“文革”催熟的青年。“革命狂热”像股龙卷风,掀开“教育领域”的“资产阶级温床的盖子”,迅刻之间又将他们推向了社会;身着黄军装,腰扎武装带;胸佩毛主席像章,手持毛主席语录,戴上红袖章,高唱“革命造反歌”,高呼“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口号,“破四旧,立四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从“五.一六通知”、“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一月风暴”、“革命大串联”、“文攻武卫”;“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上至国家主席、开国元勋,下到卖冰棍的老太婆,一卖菜老农返家时,“请”了一尊*主席石膏像;挑着担不好拿,便用细绳捆在石膏像颈部,另一头挂在自己脖子上。途中,被“红卫兵”发现;立刻以“大不敬”进行批斗。经查,系“三代贫雇农”出身,才未交专政机关。老农诚惶诚恐,还遭到家人唾骂;夜里便用绳套在自己颈部,另一头挂在屋梁上。屋里一夜没人;只有那尊*主席石膏像。“谁敢反对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导师,伟大的舵手,最最敬爱的毛主席,就把他打翻在地,再踩上一千只脚,要他永世不得翻身”
林木森记得是一九六六年九月八日,*主席第二次接见红卫兵的第九天。
学校里红旗招展,人声鼎沸。接市教育局通知,全市各学校要组织“红卫兵”和学生“经革命风雨”,投入到“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为配合运动,工厂交出了二十多个“四类份子”。
这次“运动”是“抄家”。学校党支部刘支书要被“抄家”各家的子弟带路,让他们“站稳革命立场,与反动家庭划清界线。”临出发,校长把“带路人”撤消了。她说,“不能让幼小的心灵种下仇恨。”
林木森还是见到了父亲,剃着“阴阳头”,高卷裤腿跪在煤渣上,挂着用根细铁丝吊着的几十斤重的牌子。他惊恐了,感到了恐惧;却不敢哭,周围全是警觉的眼睛
校长的话灵验了。“运动”几乎变成了仇杀。学校的老师一个个被“批斗”,刘支书也沒逃脫,被打断一条腿。接着工厂也乱了,几乎所有领导都被批斗。于是,“阶级敌人”的范围由“四类份子”扩大到“二十一种人”;“定案的”,“审查的”与“被审查的”先后都被揪在一块,组成了一支“牛鬼精神”的队伍。
说不清,道不明。批斗,审查,林仲仁都能坦然相待,而儿女们成了“黑五类、狗崽子”,他忧心忡忡了。
在“全国山河一边红”时,一九六八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人民日报发表了题为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的文章;文中引用了伟大领袖毛主席“12,21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说服城里的干部和其他人,把自己初中,高中,大学毕业的子女,送到乡下去,来一个动员。各地农村的同志应该欢迎他们去。”“红卫兵”又高呼着“紧跟统帅毛主席,广阔大地炼忠心”;分赴大东北、大西南、大西北和偏远贫困地区与各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只是一片热血,满腔壮志很快被繁重的体力劳动,艰难的生活环境逐渐磨损、消融了。当年这些“叱咤风云,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革命小将”们糊涂了。政治风云诡异莫测,困惑之中,他们明白了一个最基础的道理,生存比理想更为现实。
“最高指示”掀起了“上山下乡”的。林木森自然列入这光荣的行列中。唯有这一行列,“黑五类”“红五类”的子女可以享受同等的待遇――一套毛泽东选集、一幅毛主席去安源画像、一顶单人蚊帐票、一丈五尺布票和一床棉絮票。问题是下去之后能否享受一样的相待;至少不受到歧视。父母商量一番,决定想办法把林木森送回浙江湖兴老家去。
浙江湖兴人多地少。控制“知青”的接受。许多不愿去东北,西北与西南的,却寻找“关系”,把子女“挤”进来。于是,出现称作“投亲靠友”的“返乡知青”。
林木森“投靠”的是舅舅李阿三。
005檔案秘密
李阿三是林木森的外公认养的儿子。外公去世后,一直没来往;城里姨妈沈少宝到北门外潘公桥船埠码头,找到“钱北航船”,托人带信与他一说,李阿三满口答应了。一是报养父的恩,二则有个“小九九”。李阿三身材矮小,年轻时以“扳罾”为生,风雨浸骨,患下了风湿病,下不得田;娘子徐贞女也一直病痛缠身,女儿金凤才十三岁,全家人人出工,也只能混个饥饱;若年景不好或遇上三病二痛,一年下来还是个“透支户”,口粮还得被扣在队里。林木森虽说是个“知青”,有“政策”摆着,磨砺上三五年,怎么也能混成个全劳力;如果再能成为“上门女婿”,不怕“当大干部”的亲家不帮衬,家里也就再也不会作“透支户”了。徐贞女更是满心欢喜,到龙溪镇上找妹妹一说,妹妹也高兴,王宏铭招架不住母亲与大姨的好话与相逼,亲自把事情给办妥了。
林木森到钱北不到一个月就办了件大事。
兜“发展农业靠机械化,改变农村靠电气化”;“土改”时,干部都宣传“共产主义新农村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湖兴是富庶地区,有电,但通不进,没有电线。林仲仁得知后,借“汇报思想”时,向工厂革委会的一位副主任谈了。副主任是林仲仁“招干”时进的厂,为报“师恩”,副主任便找到工厂“知青办”。恰好工厂“知青办”为工厂子弟“上山下乡”的对口公社准备了一批“闲置物资”。以支援农业,搞好“工农关系”。当五十公斤铜芯电线运至钱北,整个大队都对林木森刮目相看了。
在农村靠劳力“吃饭”,以体力“讲话”,凭“实力”作人。李阿三什么都有又什么也没有。以前有个女儿“亲家”薛长寿是钱北大队副大队长;平日眼睛就长在额头上,“四清”时下了台。现在有个作公社革委会主任的外甥,只是“隔了几里路”,远水解不了近渴。身边总算有了个林木森,可以脱离“透支户”了,大家也都为他高兴。没料到林木森还神通广大,二队的老人对林木森的阿爸都还有点印象,再一问,李阿三挺神秘地说,林木森的阿爸是作“大官”的。二队通了电,队里许多人兜,虽然“木森力气不够,但干活蛮认真”。
林木森能看砖头厚的书,能读报,整版的“革命理论”可以一字不落的读下来,还能解释什么叫“大国沙文主义”,“三个世界的划分”,什么是“文化领域”,“封建残余思想”;遇上毛主席的诗词,能背诵全文,能说出原意,还可说段革命的背景故事。
经生产队长王阿土提议,二队队委会便“委任”林木森为生产队“政治宣传员”。生产队注重的是田里稻、堤上桑,地上作物、圈里猪羊;渐渐林木森成了二队的“会议队长”。几次会议后,林木森不但带了“耳朵”也带了“嘴巴”;竟能连农业生产问题提出看法与建议。
大队党支部书记蔡阿毛发现了林木森是个“好苗子”,遵照毛主席的指示“各地农村的同志应该欢迎他们去”,经大队党支部、革委会研究,把林木森调到大队“治保会”作政治宣传工作。
钱北大队的“政治宣传阵地”设在第三生产队的晒谷坪;这里原是钱北南街戏台广场。钱北戏台有十二米见方,麻石基一米六高;原来是雕梁画栋的三面看台,毁于战火。一九四七年,由朱家出资修膳,一时买不到立柱,便在戏台两侧加了山墙,成了一面看台。两面山墙的端头嵌了副对联,曰“粉墨登场,演得形形色色;彩衣飞舞,做出是是非非。”朱家修建好戏台的第三年六月,全家被押在戏台上批斗。据说,哪天突然下大雨,雨水淋不住农民的革命斗志;没有淋到雨的朱家老爷在下戏台楼梯时“失足”跌了一跤,当晚毙命。看台上,除去门,足有十四五米的壁。“治保会”在这里每半月出一期“大批判专栏”。负责“大批判专栏”只有二人,整天忙着抄“社论”,编文章,还得配合革命形势联系公社、大队的阶级斗争新动向写批判稿。长篇大论,反复几句话,谁也不会关心。林木森有绘画功底,在学校就几次获得过全市少年画展的第一名。他改变了板报形式,以画为主;当林木森陆续以毛主席各个革命年代版画头像作了“大批判栏”的刊头,钱北又一次轰动了。“钱北出能人了,二队的知青林木森能画毛主席画像”戏台热闹了。几期下来,插图,漫画越来越多,连不识字的妇女都上戏台看一番。为此,王宏铭还组织全公社的“治保会”政宣人员来钱北开“现场会”,高度评价钱北大队“大批判专栏”是“旗帜鲜明,立功坚定,版面活泼,通俗易懂”。于是林木森被“委任”为钱北大队“治保会”的副主任。
遭受人议论,正是春风得意时。三队王富贵是个“算盘精”,做生意在钱北首屈一指。他曾向人夸海口,“凭你们这点三脚猫本领,养不起我家娘子的一只脚。”配合“打击投机倒把”活动,林木森出了一期“漫画专刊”,其中一幅就引用了王富贵的这句话。漫画上,王富贵得意洋洋,翘着大姆指,说“你们养不起我家娘子的一只脚。”背后有一条秀长,着长筒丝袜,穿绣花鞋。
湖乡养蚕,女人以大为荣;但从不露腿,过去出门必围条统裙,现在妇女参加农业生产,挽裤腿决不过膝。这条的引得了田间地头的“谈论”。王富贵倒挺乐观;他说
“农民打赤脚,干部才穿袜。我家娘子着长筒丝袜,看来我富贵会有出头的日子。只是哪天有空,我得去问问这家伙,几时偷看我家娘子的的”
李阿三听说了,忙托浜里的阿珍向王富贵的娘子金珠陪了不是。回转对林木森说
“你这戇头人家搞批判只是笔头上沾沾水,没人看,写了等于白写。谁也不得罪,你倒好,画成图,谁看了都会去说;岂不是招惹些是非”
林木森想想也对,你指名点姓地,他自然会说,我娘子的你几时见到的正好来了“清查阶级队伍”的中心任务,要“清查残渣余孽”,他把这“烫手的红薯”留给了田树勋;很快,戏台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仔细想想,这些也不应成为罪状。虽说从未向组织汇报过父亲的问题,可学校转来的档案袋不交在公社吗难道公社没有打开过看来档案袋里的秘密是保不住了。
想到档案袋,林木森真懊悔,当初为什么不打开呢
“档案”只是几张纸,几张可以决定人的一生的纸。“档案”是属“人事机密”,非一般人可查阅的。可林木森是有幸携带但无缘看到。
林木森去湖兴“投亲靠友,上山下乡”时,工厂“知青办”他父亲的工作单位是地区级企业,企业统筹了一切工厂让林木森把自己的档案袋带到湖兴。档案袋是用最差那种牛皮纸作的,灰白色。林木森真想打开来看看,这里有他在学校的“人事记录”,有学校的“政治鉴定”,有他的“家庭关系”父亲的“历史问题”,这一切都涉及他到新的环境下的新的迈步。可档案袋上面印有红色的“密”字,两端用材料纸贴封后,盖有学校革委会、学校“工宣队”、工厂“知青办”的大红公章。林木森迟疑了、害怕了。一路上,他把档案袋藏在箱子最底层,箱子放在座位下,生怕有所不测。
到了钱北,林木森拿出档案袋,心又痒痒地了。再三端看,他发现还是有机可乘,档案袋两端贴封了,中间可以挑开。寻来剪刀、铅笔刀,最后林木森还是没敢动手,因为没有胶水。你想,档案袋是胶水粘制的;如果单单这条缝用浆糊或米饭粘贴,岂不是不打自招档案袋交上去了;林木森惋惜了几天,又自我安慰--如果用邮寄,不就连档案袋的壳面都看不到吗还有,好事不背人;如果里面说你不好,会让你自己带吗
略作犹豫,林木森还是点燃了第二支烟。火柴燃烧大半,他换手轻捏炭化的一端。直到火柴燃尽,才扔掉。这一团小小的火苗,仿佛能为他照亮心扉,驱除屋内的阴沉。沉闷的鼾声象“黄梅时节”的雷,令林木森心浮气躁,掀被坐起;鼾声停了,人却没有动静。两人相持一阵,林木森的底气不足,先躺下;没一分钟,鼾声又起
五月份时,林木森曾懊悔过。配合“一打三反”运动,全县决定刮一场“红五月革命风暴”。经查实,钱北大队第三生产队的银珠招的东阳“上门女婿”,是个“潜逃”的“地主崽”。被大队列入严密注视“阶级斗争新目标”,将在“红五月革命风暴”中抓去公社。一天,邮政点送来-封信,是这个“地主崽”的家信。“治保会”让林木森查一下,他端祥这封信,对着阳光看,希望能透出些字来。大队“贫代会”主任沈金生见了哈哈大笑,二话没说,一把撕开信封,看完信后,对林木森说“普通家信。你再仔细看看,有没有什么猫腻”林木森很惊讶晚上,有些后悔;早知他们这样粗鲁地对待信函,当初真该拆开档案袋。
唉当初橫下一条心,拆开档案袋,知道了内容,今天巨須这般地苦思冥想了
林木森又点燃一支烟;没抽完,他睡着了。迷迷糊糊中,被响亮的咳嗽声惊醒。他正感到恼怒,猛然一个寒噤--这里是龙溪茧站
林木森慌忙起床,大跑严肃地说
“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林木森,王主任要你认真检查,清醒反省。你就要认真执行,要有时间,要抓紧时间,要”
听见有人敲门。是王建华,他把林木森的早饭放在桌上,让大牛去吃早饭。
“谢谢”一个酸菜包子,二个馒头,一碗稀饭,一碟咸菜。伙食不错。林木森又补了一句,“多少钱”
王建华像看稀罕物似地打量了他一下,淡淡的一笑,说
“有吃就吃,管他多少钱呢”
洗漱罢。林木森边吃早饭,边偷窥王建华的脸色;肚子还真饿,塞进嘴里食物却无法下咽。他想打探一下,刚想开口,就被堵了回来。
“王主任说,你要认真检查,清醒反省。想明白了就先写交代材料。”
见林木森面色难堪,王建华压低嗓门,说
“什么事,我真的不知道。我和大牛只管你吃饭,睡觉。我昨晚还问过赵小龙他们,兜不清楚;说由陆主任亲自负责,陆主任连小龙都不让过问。不过,王主任知道治保会里我和你关系好些;点名由我负责负责这里。”
林木森没料到,事情还会这般地神秘。
006初次交鋒
一个上午,谁也没来。王建华百般无聊地从床铺垫层抽出一把稻草,允作芦苇编起“芦蓆”来。林木森这才知道,编芦蓆是从中间开始,然后将像菱形的两个角的分别向两头打。王建华编的很匀称、精致,林木森看得很入神。
王建华说“这是二纹席,每次把两根芦苇片放在一起一上一下的编。”
林木森说“我们队里挺羨慕你们。”
王建华说“羨慕钱北片五个大队,年年太湖大队倒数第一名。”
林木森说“可你们的私下收入高”
王建华说“一家不知一家难。太湖大队说是人少地多,可沿太湖地势低,年年遭泛。干脆象兆丰,是水洼地,种菱角、湖藕倒也省心。望着太湖边上一大片地,种薯不发,栽桑不旺;芦苇倒长得旺,象白茅根,根钻到哪里长到哪里,好好一块红薯地,三天不去看,就要到芦荡里去寻薯藤了。”
王建华的话说得有些邪乎,林木森知道芦荡南进是太湖大队最头痛的事,只要有芦苇的地方,就是一簇簇,一片片,繁繁茂茂,蓬蓬勃勃,成林成海。前年,响应“农业学大寨”,太湖大队向芦荡进军,开垦了三五十亩地,结果年年都要花大量的劳力去截芦根。
王建华说“太湖大队种田产量低,养蚕桑树少,全靠这片芦荡,祖辈都编芦蓆,手快的一天能编九张、十张,慢的至少一天也能编六、七张。利高时每张芦蓆赚得一角四五,利薄时每张芦蓆也有一角一二。可近年来钱北供销社不收了,说是收芦蓆没利润,社员只好自己去卖。可城里大单位只收集体的,社员只好四处去奔。说是自己卖价格高,扣去花销,多赚不了几个,还影响了出工。今年开展运动,打击投机倒把。几个社员运芦蓆时,正撞上刮红色风暴,他们没有供销社调货单,被城市民兵没收了。社员心痛,争吵起来,事情反闹大了。人被关了三天,事情还反映到县里,县革委会下文让公社严查,大队挨家挨户收缴,县里倒是把芦蓆、芦栅收购了,可把碾好的芦片条也让送去了造纸厂,还让大队把生产队的芦荡收回了。转眼就要收芦苇了,真不知道还允不允许编芦蓆”
林木森知道这事,钱北四、五队的青龙潭与芦花漾一带也有芦荡;每年也编芦蓆、压芦栅。数量不多,可社员到处推销,影响极坏。“一打三反”时,太湖大队出了事,大队也作“重点”打击过,缴了批芦蓆、芦栅,正好大队在芦花漾建养鸡场就征用了。
林木森说“城里单位只收集体的,大队不能办个芦蓆场”
王建华说“我哥哥他们议过,几个队摆不平。编芦蓆各有技巧,同是一样多料,有的人能多编一二张蓆。大家都想自己在家编,队里又怕没人出工。还有,大队编了芦蓆谁去卖有能耐的在公社掛了号,不能出面;靠得住的胆小,不愿出面。”
王建华的哥哥王建民是太湖大队的党支部书记,最近也头痛,芦荡收回容易放出难。想想今年的蚕、稻都不太好,结婚时借的债还没清,娘子空有一手编芦蓆本领,王建华有些焦急。再一看,林木森是个“知青”,与他扯生产是太湖里放酱油无济于事。他一闭嘴,林木森误会了;想想自己眼下的“身份”,也闭上了嘴。
中饭后,王宏铭来了。脸色很严肃,马脸拉得很长。陆宝林先进门,挥手让王建华出去;搬把椅子放好,让王宏铭坐。
瞧瞧林木森惶恐不安的表情,王宏铭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他侧转脸去,用很平淡的口吻说
“你坐。昨晚就要见我,建华、大牛兜,你一个晚上都没睡,看来态度还挺端正;说吧”
林木森谈了家里的情况。
“说完了”王宏铭轻蔑地一笑,说,“这件事公社早就知道了。七月份本打算调你来公社,我们函调过。党的政策历来是,有成份论,不唯成份论,重在个人表现。林木森,你父亲是走资派也好,是牛鬼蛇神也罢,公社从来没有以这个问题为难你,更没有歧视过你。是不是现在,说说自己的问题。”
林木森感到了一种解脱;再一想,问题更严重了,还有比这更严重的事他惶恐不安了;巴动着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看来你还是没有考虑好,行,再想想。”
王宏铭向陆宝林耳语了几句,起身走了。
陆宝林坐在王宏铭的位置上,点燃了一支香烟,冷冷地望着林木森。
这是一条“汉子”。浓眉大眼,魁伟的体魄,威风的连腮胡;蒲扇般的手背长有长长的汗毛。陆宝林“平息武斗”有功,县革委会主任马天民很器重他,可他管不住裤裆里的“枪”,结果连公社革委会副主任的位置都没坐上。他可是公社“掌枪杆子的”,想到社员对他的种种非议;林木森感到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向他推来,他回避这冰一般的目光。
“林木森,你我虽然接触不多,也算是熟人。讲政策,说道理,你都比我强。我是个泥腿子出身,龙溪大队的;当了五年兵,回到公社人武部搞武装干事;听毛主席的话,造了走资派的反我这个人粗,该说不该说的兜王主任常说我是大错误不犯,小毛病不断。但老子赤胆忠心干革命,从不和人斗心眼。的也最烦别人跟我斗心眼王主任要去开会,要我来启发启发你。”
“是。谢谢”林木森竭力地挤出诚挚表情,在心底“筑建防御工事”;这个“审案高手”粗犷豪爽,应是“江湖中人”,以诚相待,他会容易勾通。他很谦卑地说,“请陆主任启发。”
“刚才我说了,我们接触过,但不多,对不对虽然不多,你的事,我可听闻不少。实话告诉你,王主任对你的评价很高,原打算调你来给我做助手,当参谋。没想到我们会这样进行谈话;真的憋气我这个人嘴粗,有些话,你不必在意。犯了错误没关系,毛主席不是总这样地教导我们吗不要怕犯错误,改了就是好同志。对不对”
“是。”七月份蔡支书曾暗示,公社要调林木森,后来不了了之。林木森也奇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听说,你很讲义气没关系,我们只是随便聊聊。你小子有些紧张呀今天的谈话,我们实行三不,不作记录,不作证据,不抓辫子;像王主任说的,叫什么畅所反正,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义气是江湖之道。革命要的是同志。”林木森说得很慢;他清楚自己的弱点是争强好胜,说话不留余地。他作好了接受审讯准备,速说要清晰,每句话、甚至每个字,要在说出口前在脑中打个转,在喉咙里“把个关”;他接着说,“陆、陆主任,如果有人说我讲义气,可能有点误会。我待人作事都是坦诚相待,别人也就认为与我好相处;这样,大家说话也随便,作事也痛快。有困难相互帮助,既做朋友,更做同志。”
“不错不错我就喜欢这样,说话痛痛快快,做事干干脆脆,最讨厌说半句留半句,藏着掖着的;明明裆里长着根*,却像个女人似地,撒泡都蹲着。”陆宝林的眼色很真诚,突然语气一转,说,“不错既做朋友,更做同志。这句话我爱听。林木森,你的朋友不少吧”
“不好说,泛泛之交,十来个吧。”
“泛泛之交。”陆宝林很欣赏这个词句,笑了,“泛泛之交。倒底是读书人,说话文皱皱地。我看不止,听说你还与人结拜兄弟”
一种警觉惊起。男儿们之间称兄道弟“认耍伴”,在农村很平常;认认真真搞“结拜”在彻底铲除“封建残余腐朽思想”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形势下,可是件忌讳事。“结拜”的事发生在去年十一月;陆宝林似乎是漫不经心地提起,肯定是有目的而谈。
“那可以说是一种儿童的玩笑。”林木森解释说,“哪是因为有二个好朋友为了一个姑娘产生误会;又不想因此反目成仇,于是朋友们聚在一起,结拜一下,表表朋友的诚意。”
“是吗林木森,据说,结拜的主意是你提出的”
“是。”
“你是个知青,怎么会想到和当地的社员结拜”陆宝林正视林木森,加重了语气,问“好像是七个人吧七兄弟里钱北治保会就有三个,正、副主任都有份;还有是一个地主崽。对不对”
“他们他们原来就是朋友”
林木森有些紧张,他鸽自己;镇定;千万不能慌乱。原来这是问题的关键,交锋开始了他禁不住伸手掏出烟,取出一支示意道
“陆主任,能抽烟吗”
“抽烟,可以抽。”陆宝林很高兴;以他经验,凡被审讯的提出要抽烟,其心底的防线垮了。
007結拜事件
林木森点燃烟,借机平稳一下情绪,说
“我到钱北,有几个青年阂很要好。特别是王兴荣,他很照顾我。干活时他总让我挨着他,一旦我干不动时,就帮我一把。就说翻田;每人都挖六禾宽,他就挖七禾,让我挖五禾,这样我就能跟上大家一起完成。王兴荣有个耍伴叫李新华。李新华原是钱北街上的居民;六四年安置城市闲置居民时,钱北街划归钱北大队代管,钱北街的居民也进行了户口调整,他家因成份问题,下放到二队。李新华那年刚满十六岁,作农活也是半道出家;王兴荣大他一岁,却已是队里的强劳力了,王兴荣很照顾李新华。六五年冬天,他们去德兴卖菜,李新华不小心滑倒,摔到了山崖下,是王兴荣救了他,把他背上来。他们成了好兄弟。李新华十五岁订了娃娃亲;女方姓朱,叫朱丽洁。朱家是钱北的大地主,也是六四年下放到四队。李新华的姆妈六五年死了,六七年阿爸也病死了,日常生活大多由朱家照顾。作为好兄弟,王兴荣也常跟李新华到朱丽洁家玩。李新华身材单瘦,父亲曾是湖兴二中的副校长,家境不错,爱抽烟喝酒。而王兴荣身材高大,是二队顶尖的壮劳力。他的话不多,但很乐意帮助人。朱家人口多;有外婆,父母,加上弟妹有六人,解放后朱家开了间南货铺,下放后改作缝纫,对农活根本搞不好;王兴荣见了自然会相帮。渐渐,朱丽洁看上了王兴荣;朱家的老人想,女儿嫁到出身好的人家要强一些,同意了。事情一摆开,伤了李新华的面子。不同意婚姻自由,这官司告到哪里都是输。同意,和王兴荣还做不做朋友朋友妻不可欺,加上有人煽风点火,他整天喝得乱醉,到父母坟头上哭”
“说,很好嘛有什么继续说。”
林木森见陆宝林满脸是笑,听得津津有味;心想,这个家伙被他的“故事”感染了。接着说
“一天,大队治保会主任王大明同我在治保会谈到这事。他和王兴荣、李新华都是耍伴;他很犯愁,万一李新华被人挑唆,叫人把王兴荣打一顿;虽说依照乡俗,王兴荣只能吃哑巴亏,但事情出了,大队不能不管。弄到最后还是李新华的理亏。李新华的姆妈曾是钱北小学的校长,学生多;钱南村就有学生放话,说钱北没人管,我们让王兴荣触触霉头。钱南钱北历有矛盾,他们的掺和,弄不好会引起两个村子的械斗。说来说去,还是得想个办法让他们两个能和解,堵住别人的嘴。我说,让他们结拜一下;名义上的朋友,时时事事都会翻脸,结拜兄弟则不同,有话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成了结拜兄弟,谁还有屁话王大明一听认为有道理。可现在让他们两个结拜岂不很尴尬。我说反正我也是二队的,平日里也玩得好,我陪他们结拜。王大明说,有你这句话,算我一个。于是我找了王兴荣,他表示举双手同意。我俩在耍伴中又邀了三个人,就拉上李新华一起喝酒。趁着酒兴大家把话抛开,王兴荣向李新华敬了赔礼酒,事情就掩饰过了场。”
“你们搞结拜,为什么是七个人”
“当时也是胡扯出来的。说是七上八下,图吉利;就定了七个人。”
“没效仿什么人吗”
“没效仿什么人。耍说有什么效仿可能依仿了一些武侠小说的影响,好象是本七侠五义。”
“七个人中你年纪最小吧”
“是我年纪最小。”
“原来是小老大哟没举成什么仪式吗”
林木森猛然觉察自己的话太多了;陆宝林要听的,决不会仅仅是故事。他感觉自已被“套”住了,说
“烧了香,磕了头。香是用香烟代替的,烛是供销社买的照明烛。这些都是吃酒临时想到做的。仪式本来只是个幌子;走走过场。”
“林木森,你们再没有作些其他什么事吗哦,朋友兄弟聚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什么的。”
“没有。王大明第二天便后悔了,认为这事办得不妥。我们找蔡支书承认了错,蔡支书也批评了我们。”
陆宝林递给林木森一支烟;漫不经心地问
“你是不是感到有些遗憾”
“谢谢”林木森受宠若惊;接烟时从对方眼中察觉到一种狡诈神色。借点烟,索一下,说,“没有。我本来也想只是帮王兴荣与李新华和好。”
“朱家应该感谢你,没说些什么吗”
“朱家没说什么;丽洁姐当时压力很大,躲在家里哭,怕王兴荣挨打,又怕连累家里。知道结拜后,挺高兴。”
“丽洁姐是朱丽洁吧。林木森,你是不是平时很喜欢叫他人哥哥姐姐还是只叫朱家的人”
“朱家是开裁缝铺的,朱丽洁平日帮我缝缝补补的,也就随口叫叫的。”
“你是住在亲戚家吧是阿三舅舅家,对吧家里有舅妈,还有表妹。她们不给你缝缝补补吗听说,你与一个绣花姑娘在谈朋友,还是蚕花娘子,她叫什么”
“梅英,沈梅英。”林木森脱口而出。
“就是嘛,林木森,你表妹叫对,叫金凤;我认识她,大大的眼睛,高高的个,是个很朴实的姑娘。你平日吃饭都是她盛的,所有衣服都是她洗的吧;衣服破了舅妈不补吗就算舅妈年纪大,眼睛看不清,金凤的针线差,也补不好;绣花姑娘的手还不巧需要丽洁姐来替你缝缝补补吗”
林木森惊诧了,陆宝林竟对他的“家私”如此淸楚
陆宝林把林木森驳得无话可答。他很高兴,甚至有些激动。林木森是“钱北大队治保会”副主任,也算得是陆宝林的“属下”。由于林木森和王宏铭有一种亲戚的关系,陆宝林便对他-直持有好感;七月的一天,王宏铭批评“治保会、治安大队”工作方法“简单、粗暴,还是过去逼、供、信”这一套。三两句话后,他重提“钱北的大批判栏现场会”;流露出,“调一二个文化人充实治保会的革命斗争力度”,陆宝林抢先提出,“钱北的林木森不错,能写会画;调他来,公社的大批判栏就会生动活泼了”可王宏铭只一笑;转开话题,临走时又留了-句,“毛主席说过,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看看你们写的东西,不说语法,文字通顺,不到一百个字的一篇东西,错别字就有十七八个”陆宝林回头一想,知道王宏铭是嫌他小看了林木森;心想,你给林木森一个副主任也可以,省得老子绞尽脑汁,编些狗屁材料。
但是,要说“笔杆子”比“枪杆子”强老子不信毛主席说,“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当年没有“铁血军造反兵团”,公社七七八八的“造反队”就不会偃旗息鼓,也就没有龙溪的“大联合”。耍嘴皮算什么老子三言两语,不就把“钱北秀才”驳得体无完肤了。这小子还的想用故事来“套”我关老爷面前谈大刀,不知刀比脖子硬。心里一得意,他反而有些不忍了;再想想,这小子还的和王宏铭沾亲带故,多多少少也算是一伙子的。他语气一转,很诚恳的说
“林木森,你也参加了清查工作;朱丽洁的家庭背景很复杂的大地主、资本家、还是伪职人员。根据对旧档案的清查,反共救国太湖别动队的司令就是她姨父沈英杰;这个阴魂不散的湖匪,至今还被一些人奉若神明,特别是钱北人。林木森,占据大王岛上的沈英杰当年也是搞七兄弟结拜,以小老大身份称雄南太湖。还有,沈梅英家的成份是上中农;她爷爷解放前开绣坊,社会关系也很复杂。林木森,我们对你执行隔离审查,肯定是掌握了大量的证据。希望你能端正态度,认识形势,交代清楚,争取宽大处理。最好能够立功受奖∶,我们给你时间,好好考虑。”
陆宝林走后,林木森感觉有一股恐怖的气息在室内徘徊,扩展。使他感到惶恐不安,仿佛又回到了-九六六年九月八日
林木森认真地回忆与陆宝林交谈的每一句话,仔细地琢磨陆宝林每句话的含义。“结拜”是有错,但也不至于是非法活动。朱家社会背景复杂,与“湖匪”沈英杰的特殊关系,朱丽洁的家庭出身这些都与我有何关系还有,怎么把沈梅英也牵扯进来还有她的伯父沈荣根,他不还在城里商贸部门工作吗
林木森作梦也不会料道,陆宝林所谈之中最关键的话竟然是“占据大王岛上的沈英杰当年也是七兄弟结拜,以小老大身份称雄南太湖。”
008蠶花娘子
沈梅英是钱北三队的“蚕花娘子”,是钱北街上公认的美人。
沈梅英的姆妈是钱北街上被人津津乐道的“传奇人物”。见到她真容的人不多,只说是沈梅英和姆妈长很相像。沈梅英的姆妈曾是湖兴绣坊行里的“头牌绣娘”。据说,她的绣品全被省城的大商铺订购;她一年只出得“大品”一件,或者“中品”二三件,但一件“中品”售价都在一百七八十元以上,抵得四五个壮劳力的劳动所得。可惜死得早,未能把绝技传与女儿。沈梅英的刺绣技艺一般,可十五岁就进了“蚕房”;这除了她心灵手巧,最主要是得到母亲的遗传,有个好。
蚕,天虫也;一季春蚕半岁粮。蚕乡倚重育蚕,忌讳也多。蚕以卵繁殖。清明时节,阴雨绵绵;女人温和的胸是蚕最佳孵化地。种好蚕好,讲个“彩头”,孵蚕的大蚕茧也会大。沈梅英有对“木瓜乳”,深得蚕农们喜爱;五年前,队里有个“蚕花娘子”生病,众口-致让沈梅英作了“蚕花娘子”。
“蚕花娘子”是养蚕地区女人们的殊荣养蚕忌禁颇多,虽然在“文革”,仍有些在暗中进行。养蚕期间,“蚕花娘子”插戴“蚕花”,上不见日头,出门必撑把伞;下不踏水,进出着袜穿鞋。鄉村四月閑人少,此时间雨水多,田里地上农活也多,收油菜、收小麦、播秧谷、翻田、春插“蚕花娘子”只在蚕房做事;而且待遇高,拿全劳力的工分。一季春蚕,前后四十六七天;加上晚班,可抵得其他女社员在田间地头劳作四个月。
林木森进大队“治保会”后,有时会在路上遇见沈梅英。她有一米六的个,身材单瘦,翘,肤色嫩白。一头乌黑长发从不编辫,用块丝巾松松地扎着;丝巾色彩经常换,束缚的位置也时常变;有时在头顶,像朵盛放的牡丹,有时扎在发梢,走动时随身体摆动,像只蹁跹的蝴蝶。举手投足,无一处不引得男人的注视;一路上招惹众多嬉笑的讨好声。调侃话,她只报于一笑,不吭不响,径直而行。相遇多了,林木森也有上前搭讪的念头,甚至感到沈梅英与他相遇时的步伐很特别;她迈着轻盈的小碎步,走动特别慢,似乎在等他开口说话。林木森的心有种慌乱,又怕冒昧而失礼,遭她的讥笑;迟疑之际,两人己擦肩而过。而后,心中总有一阵懊恼不快。
他俩的“正式相识”,在春上“清明”时节育蚕的准备期。林木森到浜里阿珍姨妈家里去小时的“干姐妹”没进庭院大门,就听见天井里很热闹;原来正遇上三队的“蚕花娘子”们在分送“蚕花团子”。这是用晚粳米粉做的食品。有青白两种,青者代表桑叶,白者代表茧子,称为“吃青还白食桑吐丝”。搓成长圆形,象征今年的蚕茧又大又白。沈梅英撑着把杭州的绸面竹骨伞;见到林木森,嫣然一笑,转脸对正忙着泡“糖水”的阿珍姨妈说
“阿珍姨,你家小林哥来了。小林哥,今日有空来浜里呀”
好甜的声音,娇嗲的调;林木森一时不知应答,只是笑。
“拿着,小林哥。”沈梅英递过四只团子。“拿着呀,这是蚕花团子。”
林木森随声看去,一张瓜子型笑脸;鼻梁端正,嘴唇偏厚柳叶眉,几乎交织到眉心;睫毛很密,又长又黑,弯翘着衬托忽闪闪的杏仁眼;乌黑长发用块粉红丝巾松松地扎着,插戴用去蛹的蚕茧剪成、染色艳丽的“蚕花”,令人不敢对视,又不忍不看。林木森自知失态,忙接过,下意识地说
“谢谢蚕花茂盛。”
“小林哥真会说话。”沈梅英抿嘴一笑;她走出大门又返回,冲林木森一笑,说“小林哥,我想拜托你件事,好吗”
回眸-笑百媚生;林木森心花怒放。他忙说
“什么事你说,只要我能办到的都行。”
“现在我要放蚕花;小林哥,下午有时间吗”
不等林木森应诺,她转身快步追上队伍,走了。
“还望什么呀进屋来,喝杯茶,”侯在一边的阿珍姨一脸神秘的笑。
林木森的脸突然胀红。他的脑海像烙下沈梅英身影,一颦一笑,随身晃动的黑发,递上团子的柔腕纤指沈梅英约在下午见,我怎么好找上门对林木森在阿珍姨妈家吃了中饭,推说“酒喝多了,休息一下”;果然,在表哥躺了一会,沈梅英找他来了。
“阿珍姨,我找小林哥帮忙。”在阿珍姨的注视下,沈梅英红着脸又补了一句“我请他帮忙看看绣样。”
“看绣样,是看你姆妈的的绣样匣吗”
沈梅英低下羞红的脸,扭怩道
“阿珍姨,你说什么呀谁知人家看不看哩”
林木森隐隐感到她们所提到的“绣样匣”里,含着一个秘密。
沈梅英推开朱漆门,林木森才知道什么是殷富人家。石库门房,三开间,三进,前厅后楼带偏厢楼房,连后院的猪羊圈都是青砖瓦房。
沈梅英把林木森让进后堂屋,在堂壁前的八仙桌前坐下;转身用圆漆托盘送上两杯茶。这是湖兴招待贵客的礼仪一杯是半杯的糖水,曰“润润嘴,甜一年”;一杯“熏豆茶”,透明的玻璃杯里放了小半杯的熏青豆、卜子、红萝卜丝干、芝麻、橘子皮和茶叶。
林木森的母亲很思念家乡的“熏豆茶”,在湘潭年年也尝试着做。母亲说,湖兴“正统”的“熏豆茶”由以下几种组成
首先是“熏豆”,采摘嫩绿的的黄豆,俗称“毛豆”。剥壳、煮熟、淘净、烘干等工序加工而成。煮豆的水很鲜美,是作汤的好原汁。淘洗水因有豆膜,乡里便用于拌猪食。“熏豆”烘干后,大人会小心藏好;一般会放入“石灰瓮”中,在瓮底放上几块生石灰,干燥贮藏备用。“熏豆”具有馨香扑鼻、咸淡相宜、焊益中等特点。其次是芝麻,白芝麻用水一漂,选用颗粒的炒至芳香。第三种为橙皮,这是一种产于太湖流域的酸橙之皮。将桔子皮煮烫、刮去皮内的软膜、切丝、腌制、晒干也有不晒,装置玻璃瓶中等工序制成,具有理气健胃之功效。第四种是紫苏籽,湖兴叫作“卜子”;经炒制以后,芳香浓烈,还具有理气开窍、消食焊的药理作用。还有一种是丁香萝卜干,即胡萝卜干萝卜洗净切丝,用盐腌后晒干。“熏豆茶”待客时只放少量的茶叶,因为客人的目标是“茶里果”。
每次完成,母亲眼中都会充满惆怅。在湘潭没有卜子市场上紫苏都没有卖。就是有,恐怕也没人买;“红色年代”里,有几个人会考虑烧菜要色、香、味俱全、橙皮。母亲又宽慰说,“熏豆茶”也只是一个统称,各乡各地会根据本乡本土的农特土产进行配料增减,在茶中加上特别佐料。过年时加入两颗青橄榄,或金桔,清脆可口,称“元宝茶”,取新春吉利的意思。山里则加入扁尖笋干嫩“笔笋”所制,城里加香豆腐干、咸桂花、腌姜片等多种佐料。
林木森还是第一次吃到母亲所说“正统”的“熏豆茶”。虽然湖兴大多人家还是有做“熏豆茶”习惯,基本上也改革了,保留了熏青豆、红萝卜丝干、芝麻和茶叶。其它的也同湘潭一样,买不到或者无心思弄。吃“熏豆茶”意在“茶里果”,泡茶多用玻璃杯,杯高口小,往往“车干水,起不了鱼”;虽说用手去掏,主人家不会怪罪,毕竟不雅。其实只要用掌去击玻璃杯口,“鱼”会自动跑到岸边。不信你试试
“小林哥,吃点糖。”沈梅英又端来一只果盘;林木森一瞧也傻了;果盘放着玫瑰酥糖、芝麻寸金糖、松子糖、牛皮糖、核桃糕及上海的奶糖,杭州的果脯等。任何一祥,林木森都吃过;虽说是过年的存货,可一次能端出来,就是在湖兴城里也没几家。不得不令人惊叹
沈梅英拈了一块奶糖,剥去糖纸,送到林木森的嘴边。顷刻,香似百花甜如,使他不知所然;只得张嘴噙住,问
“沈,沈梅英,找我有什么事”
“叫我梅英吧。小林哥的手巧;画得花的鸟能飞,鱼能游,花有香,水会流。能帮我描几幅绣花样吗”
林木森满口应诺。待沈梅英取来一个绒布包裹,打开,里面大大小小十几卷图稿,他不知从何处下手。林木森小心摊开一卷绣样,又惊又喜,这可是难得一见的民间绣花图案。可惜保管不善,又被粗糙描绘,许多地方都破残。他小心地清点一番,说
“这些好东西只能一张张重新描绘了。”
“我试着描画了几张总是画得不象。”沈梅英羞涩地取出一卷油光纸,说,“画得好难看。”
林木森展开画稿;尽管她拓时很小心,但功底太差,线条粗细不一。细端原稿,林木森端摸片刻,明白这些绣样的描绘是先突出主题,衬托两三处,再匀描成一体。说“我先试一下,你看先描绘哪几幅”
沈梅英闻之大喜,左拣右选,取出一幅“红梅图”;一枝梅叉分成二支,梅花八九,绿叶六七,疏密有致,整个构图有两个中心点。这是用于服饰的装饰图案。林木森铺开绣样,蒙上油光纸,不出一个小时便完成了。
“真好画得真漂亮”沈梅英很是高兴,又挑出了三幅说,“小林哥,还得麻烦你”
“这倒没关系,只是”林木森对“红梅图”并不满意;他心里明白,在这里是肯定画不好的。尽管他再三鸽要专心,但管住了眼睛“关”不了鼻孔;沈梅英围在身边转,耳鬓厮磨,阵阵粉香,使他心猿意马。林木森说,“我带回大队去画。”
沈梅英迟疑片刻,有些担忧地问
“这些都是四旧;你在大队里画,能行吗”
“我晚上画,大队部没有人。”
009情難自禁
吃了晚饭,林木森回到大队部;“治保会”在后进左厢搂下,晚上除了前厅有人值班,整个大队部空寂无人。无人干扰,他又有意显示一番,一鼓作气,大功告成。
中国刺绣起源于3000多年前,传说古代苏州有一位聪颖漂亮的姑娘,在结婚前正在赶制一件新嫁妆,在制作过程中不小心在衣襟上戳了一个洞。她急中生智用彩绒绣了一朵小花,不仅将破洞掩盖住,而且还显得格外漂亮,起到了锦上添花的效果。聪明的苏州人从此就开始喜欢穿绣花衣服了。
有丝便有绣〓丝的历史几乎与养蚕的历史同样悠久。南北朝时,吴兴郡的武康丝已名闻天下〓丝之所以有“细、圆、匀、坚”和“白、净、柔、韧”之特点,离不开湖兴的水。方志有记述,“归安之水宜茧丝”,据说湖兴的水肥、细。蚕之性,喜温和。温柔的蚕、温和的水、湖城因蚕而富裕,湖人因水而妩媚。江南女人秉性缠绵温和而又多愁,于是便把灵气、温柔放在刺绣上,几乎千丝万缕的彩线抒述了她们的情与爱,梦与思,追求和生活的无奈。
湖兴城乡女孩都喜欢刺绣,林木森母亲也有一只刻花木匣,盛放着绣花针线和花样,只是生活的压力已不容得她还有这逸趣,
林木森细细一看,所画图案花式都用于枕面与服饰上,看来沈梅英是在准备嫁妆。不知何人娶得此娇娘一番嗟叹。又想,沈家没儿子,是要招女婿“入赘”的。沈家家产殷实,说是“入赘”,倒不如说是人财双收据说,沈梅英的阿爸沈宝根挺孤傲,对沈梅英的婚事却很开通,由她自己定;只有一条,说要避口舌,“不招钱北人”难怪连王大明提到沈梅英都神不守舍,赞叹不已。
尽管业已败落,钱北人仗着曾为百年啇埠,遇上什么事,总以嘲讽的口吻说,“钱北街是条麻石街”所言之意,没有千斤力,你掮不动钱北街。
时势造英雄。不知不觉中,林木森还成了能掮街上麻石的人,只是肩膀嫩了点。可谁能想象,这个被众人仰视的青年,在情感上更是懵懂。其实当年城里的青年都如此,禁锢的“红色教育”比古训的“男女授受不亲”更严肃,男友同学多说上一句话,就会被同学哄笑,再严重点会有人向老师打“小报告”。而历经“运动”的老师更为你的道德品质着想,善意地提醒你,要杜绝资产阶段的侵蚀“文革”象大潮冲破了这种茫然的男女界线,男友同学间多了层战友情。可对于林木森这些不能参加“红卫兵”,思想压抑更大,也就更不敢越过雷池一步。
林木森此时对沈梅英的感觉是众赞的美人能归我而得意,加上沈家的殷实使其有追求生活的安逸感。望着绣样,林木森又嗟叹一番。
看时间不到九点,林木森便来到沈家。开门的是沈宝根;见是林木森,沈宝根很是殷勤,忙让进大门;嘴上请,但站在门厅里没挪动一歩,他问
“请问,林主任,有什么指示”
“没有。”林木森的兴致大减,他知道钱北街上许多人同沈宝根一样,表面对他恭维,骨底子里根本看不起,甚至是蔑视他。林木森递上画样,说,“宝根叔,我找沈梅英,这是她让我画的绣样图案。”
“多谢,多谢梅英去蚕房了。”
林木森谢辞沈宝根的挽留;怏怏回转。
一连数日,沈梅英音信全无。开始林木森想再去沈家问个讯,借问绣稿怎样,见她一面;又觉得鲁莽,沈梅英在蚕房,此时正是“蚕禁”。江浙等地以农历四月为“蚕月”,这期间的习俗叫蚕禁;南宋诗人范成大晚春田园杂兴十二绝曰“三旬蚕忌閉門中,邻曲都無步往踪。”蚕房闭门谢客,旧时官府催征税收、邻里庆贺往来、吊丧等,皆罢不进行。以乡俗“蚕房忌讳生人进入”,林木森可不敢轻易去“蚕室”。几天下来,牵动的心渐渐平静。
“春忙”时机,大队以“促生产”为中心;蔡阿毛只留林木森与李忠良值班,自己都回到生产队里。李忠良管的事多;老婆秋菊正在“坐月子”,偌大的一个大队部经常只有林木森一个人。闲暇无聊,翻开画册,伟人一首“咏梅”使梅花未入忌禁,于是他便画绘起来,临摹,写意,渐渐脱稿创意。十几日,竟在没用完的油光纸作起“百梅图”。
林木森正自我陶醉;有人敲窗,竟是沈梅英。
“小林哥,你送绣样那天我去蚕房了;忙了十几天,一直没有来谢你,对不起”
“不用谢。绣样还行吗”
“小林哥的手真巧。现在有空吗我有点事要麻烦你”
林木森二话没说,随她前去。蚕己进入“三眠”,“蚕房”已放置不下,沈家前厅堂屋都被队上“租用”。转进后院,从堂屋屏障后上楼,来到二楼。这是沈梅英的“闺房”;满屋新式家具,一应俱全。无论林木森怎样谦让,沈梅英跑进跑出,端盘拿碟,糖果茶点,把张三脚圆桌放得满满的。
“好了吧”林木森取了枚甘草橄榄,放进嘴,问,“什么事”
沈梅英取出一块素丝,洁白丝面上绣的正是那幅“红梅图”§梅傲放,绿叶点缀,煞是好看。见林木森不解,沈梅英罩在胸前,“红梅”置于腹间,上面空出一截。
“我用来做抹胸的,就是胸兜;你说,这样行不行”
“往上,不;不要这么多。”林木森调整了二三次,怎么看也不顺眼。急了,上前去摆正,突然,他触及到一团柔和韧性的东西,脑袋“嗡”地蒙了;待他清醒,手背还是贴在梅英的*房上,慌忙收回手,支吾道“这梅花摆低了,就不好看,还有”
沈梅英脸色绯红,随声应和“就是,就是。”
原来绣在肚兜上的两丛红梅,应置于*房的*头处。一来红梅会被托起,有立体的美感;二来缟丝质薄,可借以掩饰。因为沈梅英乳大下垂,将"梅花"下调,以正常尺寸作的肚兜上面使有了较大的空白,显得整个布局不协调。弄清了问题,林木森的办法也想出来了;他取出“百梅图”,选出了一枚绿萼梅,放在肚兜绣缟上,说
“把它加在肚兜领口处,这里就不空白了。”
沈梅英眼睛一亮,连声叫好;再看“百梅图”,爱不释手,赞道
“小林哥手真巧;这些梅花真漂亮。是送给我的吗真的太好了,谢谢”
林木森让沈梅英画出肚兜图样,按比例绘出“绿萼梅”。
沈梅英突然问“小林哥,金凤好吗”
林木森一时没反应过来;猛想到她在问舅舅的女儿。沈梅英怎么要提到李金凤他支吾道“好。你找她有事吗”
“我才不找她;阿珍姨说,你和金凤有婚约,要不也不会到钱北。”
“胡扯。虽说我与表妹之间没有血缘,说起来总不好听。我到钱北是投亲靠友;是知青,怎么扯成了有婚约的关系,听起来都怪怪地,湖兴这里就喜欢搞娃娃亲,什么年代了还搞包办婚姻”
“就是,我也是这样想的。”
依约定,三天后林木森来到沈家;推进后院门,沈梅英在翻晒青菜梗,后院里透着一股的清香。一开春,青菜苔一日长三寸。在湖乡,人们将结苔的青菜焯过,晒干,这是蒸五花肉最佳配肴。只是很少有人家,焯上这么多的菜梗。见到林木森,她羞怩一笑,低声说
“我伯父家后院有街道绣品作坊,每天二十多人吃饭,一年都要一担多。木森哥,先上楼去,我一会就好。”
林木森在楼上感到很不自在,心里发虚,毛毛地;他连抽了三支烟,沈梅英才上来。她己梳洗一新,粉红短袖绸衫,藏青裤,浑身散发出一股浓郁的玫瑰花香。略作寒暄,她问
“木森哥,钱北好还是湖南好”
“都好〓南有我家,这里有我的根。”
沈梅英似懂非懂;又问道“你会在这里安家吗”
林木森感到心境燥乱;虽然他没有做“扎根”的准备,面对似花如玉姑娘,神情难禁。他支吾道“如果当然可以。”
“木森哥,想看你描的梅花吗”
林木森四下看,没见到绣品。
沈梅英抿嘴一笑,低声说“在我身上;你真的想看吗”
“想想看。”话出口,林木森感到心在狂跳,浑身的血在涌,直愣愣地望着沈梅英。
沈梅英脸色绯红,气喘急促,她回避开林木森的目光,侧转身去,慢慢地抬起左手,放在领项的扣子上;她腋窝的毛很浓,衣扣-粒粒慢慢地被解开。粉红短袖绸衫敞开,洁白的丝缟肚兜,轻薄柔丽;象秋天的雾,朦眬飘荡,衬托她娇嫩肤色;两丛“红梅”被的*房托起,在梅瓣花蕊之间,*隐约可见,还有赤豆大的*头
不知是刺绣的花朵还是花丛间的*房,令林木森痴醉。他喋喋喃道
“美,真漂亮”
“好了不许看了”
沈梅英嗔道,捂拢绸衫,却站着半天也没动。
林木森不知是否应该上前
010給你“出路”
龙溪茧站突然间喧闹起来,空气中镀乎有些紧张。王建华被人叫出去时,林木森并不在意。庭院里不时有人匆匆走动,烘茧房传来嘈杂与训斥声,引起了他的好奇。
林木森装作小便,进了卫生间。“105”在小楼一楼东南端;房门对走廊,卫生间里的窗是向庭院的。窗上刷了油漆,时间长了,油漆开了裂缝,贴着缝,他看见“治安大队”队员们都扎着武装带,背上了抢,在庭院里进进出出地。
猛然,一阵寒噤袭来进来第六天了。按常例,在“十.一国庆节”前,公社都要召开一场声势浩大的“批斗大会”;首先是对近期“新动向”的坏份子,对一些历来不老实的“阶级敌人”进行批斗示众,批斗大会还会要求各个大队押送几个“牛鬼蛇神”来同台“陪斗”。“批斗大会”在公社大场举行,高音喇叭的革命歌曲先把龙溪镇激起阶级斗争的热浪。各个大队在指定位置站好后,一声令下,在群情鼎沸的口号声中;两人“治保人员”扭送一个,反剪着“批斗对象”的双臂,迫使他深深地弯下腰去;又不时按会议进程,抓住他的头发,抬起他的脸来“示众”。“陪斗”的人待台上“批斗对象”净后,在武装民兵押解下,一个个挂着牌子,鱼贯而行,自觉地在台下排成一列此时,会场秩序大乱,嘈杂声中人们已顾不上激昂慷慨的批判,个个蜂拥向前,象看猴戏一样激奋,观看、讥嘲这些“批斗对象”
龙溪河对岸传来了革命歌声,“批斗大会”拉开了序幕。我是“示众”还是“陪斗”惊惶之余,林木森不由笑了;饿肚皮的乞丐还劳怎样讨饭吃
在茧站,饭倒一日三餐,顿顿吃饱。关键是没烟抽。林木森身上还有五块七角钱,可王建华执行任务去了,大牛又不在。此时林木森急需用烟草来“麻醉”。四下一寻,看到了烟。一、二、三十二个林木森惊喜了,还有三个烟有小半支。截下一条材料纸,对折成一个三角,小心把烟撕开,剔出烧焦的,捏成喇叭状;伸进被子,扯出一小团棉花,放在烟丝少的一端,用手指压住烟丝,顺势一卷纸,成一个喇叭状,将多出的纸在舌头上一舔,就着唾沫一贴,一支带过滤嘴的“喇叭筒”完工。点燃,吐出烟雾,真美
这一招是队长王阿土教他的。春上开“干部会”男人最关心的是香烟。买香烟凭烟票,除了九分钱一包的“丰收”;公社按大队上报的名单给开会的人都发了票。大队一级是红色的票,可买一包“新安江”,二包“雄狮”;生产队一级是白色的票,三色“雄狮”。大都人买了香烟却不抽。他们心疼“会议补贴”,在农村,因开会不能回家吃饭有补贴,每人每天三角钱,每天扣伙食费一角五分,剩下买包“雄狮”还得贴二分钱。于是,二包烟,藏一包,带回家“待客”。留一包偶尔抽一支。也有的与人换二包“丰收”烟,可以赚回一分钱〓乡年过三十的社员大都喜欢抽“潮烟”,一角五一包,一包烟丝可抵五六包香烟。烟杆是竹制的,简单的取细刚竹一支,连根挖出,截取根兜部分一尺来长,打通竹节。在根兜处烫个作烟窝,成了黄色的烟丝,切得细细的,取一小撮,捏揉成一团,放于烟管的烟窝里。有个谜语很形象地描绘了吸“潮烟”的过程,“乌龟吃鳝,鳝吃螺蛳;乌龟放屁,螺蛳弹去。”他们口口声声说香烟不过瘾,可对烟从不放过。有了便攒起,集拢五六个就卷只“喇叭筒”。有的烟来自他人一支烟二寸长,丢半寸烟简直是“糟蹋粮食”,队长王阿土便“发明”了“棉花过滤装置”。还吹嘘任何不良物质均可滤除剔尽。林木森报之一笑。且不说什么无稽之谈;凡事能乐得个自我安慰,最舒畅。
大牛开门进来,见状一愣;背转身,摸索半天,掏出一包“丰收”烟,数了一阵,抽出一支,说“省着抽。抽了烟,要认真检查”
“谢谢”林木森很珍惜地香烟,小心地夹在耳朵上,假装糊涂地问,“今天好热闹,有什么事吗”
“公社今天召开批斗大会。说是有五十六个批斗对象”
大跑响亮地回答。林木森心里一颤,规模这么大
大牛正准备数落被批斗的人员,他向门外瞥了一眼,突然跳起身,前去开门边冲林木森小声说
“把烟藏起来,别说是我给的。快沈书记来了。”
林木森刚把香烟藏进被窝,一群人走了进来。大牛正要说什么,领头的沈心田挥挥手,让他出去。
沈心田是“南下干部”;四十多岁,高个,单瘦,有些驼背。他原是龙溪公社党委副书记兼副社长;因“专种资本主义的苗”被“打倒”,又因是“农业骨干领导”,在“三结合”时进了公社革委会。“军代表”撤回后,接任公社革委会主任;恢复公社党委会,担任公社党委书记。
“林木森,钱北大队的。”沈心田说话很慢,仿佛每个字都要在嘴里嚼烂才吐出来,“考虑的怎样等等,说过的,我不想听。有新的没有”
林木森知道,这是“带出去接受批斗的开场白”。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心一横,说“没有。真的没有。”
“态度不对哟。林木森,老蔡为你来了二三趟,他对你的评价很好。知道为什么来这里吗别说老蔡,我和宏铭都为你感到惋惜。你的大批判专栏搞得很有特色;去年底,公社还在钱北开了现场会哩”
“对。”王宏铭说,“沈书记,钱北的大批专栏采用漫画形式,贫下中农喜闻东见,这件事还上了地区的报纸。”
“是呀林木森,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年轻人,为什么不能脚踏实地呢私欲恶性膨胀,就会滑入歧途,就会犯错误,甚至滑入犯罪边缘。”
林木森蒙了,怎么会这样严重
“沈书记,我,我真的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误”
陆宝林进门来,说“沈书记,王主任,各大队送来的批斗对象都集中在烘茧房了。”
林木森感到要上“刑场”了;他鸽自己要冷静,却听见自己的牙齿碰撞声。他乞求道
“我能、能抽支烟吗”
走到门口沈心田站住了;他望了一眼桌上的烟,皱拢眉结,说
“宏铭,我不抽烟,你有吗宝林,昨天那条烟呢给他。”
陆宝林应了声,仅乎有些糊涂。
林木森接过王宏铭递过的烟,点燃,吸了一大口,浓烟从鼻孔喷出,心底的胆怯随之散出一大半。他站起身,做好被“押送”准备。
沈心田见他如此举动,和王宏铭交换了一下眼色;摇摇头说
“犯了错误,要改不管错误有多么严重,首先要端正态度。给你交个底,你是知青,公社可以区别对待;给你出路。但你要认真反省,要触及灵魂,要从思想根源上严格检查铭,不要把人老关在屋子里,让他在院子里走动走动,怎样”
“我同意。”王宏铭对门外的人说,“沈书记的指示你们都听见了吗”
屋里的人全走了c茧房传来陆宝林高声训斥,一阵嘈杂,安静了。林木森如释重负,真的没被“批斗”。
政策越“宽大”,林木森越不知所措。依沈心田的口气,自己罪行不亚于*毅。这位“南京知青”创作的南京知青之歌扰得“知青”不安分;“说出了帝修反想说的话,唱出了帝修反想唱的声音”。1970年2月,**桥批示迅速查清,予以逮捕。若不是南京军区司令员许世友反对,*毅差点以“现行反革命罪”处于极刑。怎样才能从思想灵魂里爆发革命,恨批自己严重错误,在罪恶边缘“悬崖勒马”呢
送晚饭时,大牛捎来八包“雄狮”烟。说是“钱北知青”送的,有两包在“检查”时破损了。林木森如获珍宝,立刻打开一包抽了起来。他想到了金德江和徐武;感激之际,他想到了朱丽雯、杨慧丽,还有田树勋;他永远忘不了,在“押”出大队部时,田树勋那双幸灾乐祸,掺合了卑视的眼光
突然,林木森察觉到一股怨愤的眼光大牛林木森悟到了,是因自己太激动而忽视了他,挫伤了大牛的自尊。
“来,大牛,抽包烟。”林木森丢了一包过去,略停,又丢过一包。
“够了,够了。你的烟瘾比我大。”大牛乐呵呵地说,“再说,还有建华”
林木森心底泛起一股无奈,真是“阎罗好见,小鬼难缠”